“那太粗鲁了，”当我们的目光扫过埃贡·席勒的画作时，翠西·艾敏说道，“她趴在自己的手肘上，嘴贴着手臂，就好像要通过啃咬自己来确保闭嘴一样，并且臀部朝天撅起，双腿大张。她的衣服已经滑落到胸部以下，头发也蓬乱了……通过性爱来遗忘，就不会再有回头路。这张画看起来就是这个含义。并且也是成就其卓越的原因。”

这则故事与两位艺术家有关。一位是20世纪初，与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同在奥地利的表现主义者，他在本已具备精致性感的画作上，又添上了赤裸裸的肉感。另一位是 1970 年代马尔盖的少年，她与艺术家席勒的相遇，是她一生中最激动人心的事件之一。

“他想表达的东西再清楚不过了，”当我们在位于伦敦东部斯皮塔佛德她的工作室坐下时，艾敏回忆道，周围挂满了她的画作。“他描绘性挫折、愤怒、性交、困惑。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和青春期有关，你懂吗？这有点像西尔维娅·普拉斯，或者任何一个 14 岁的人都会抓住的东西。我当时正在寻找一些东西来识别它们，因为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

去年，正如她在回忆录《陌生之地》（Strangeland）中回忆的，她辍学了，在咖啡馆和酒吧之间晃荡，整日喝苹果酒、躺沙滩。在那发生于英伦海边小镇的青春期中，席勒为她指引了方向，让她有了志向，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人。“我想当艺术家的想法就来自于他”她说。

艾敏是通过自己喜欢的大卫·鲍伊知道席勒的。在鲍伊 1977 年的专辑《英雄》封面上，他一手护胸，另一只手垂直举起。艾敏的男友对她解释说，鲍伊这姿势是从艺术家那借来的。“我买了一本关于表现主义的书。里面有一幅小小的席勒的画作，但它突然之间就开启了我的整个世界，因为在那之前，我只知道毕加索、李奇登斯坦和沃霍尔，”她说，“我和这些画作是有联结的，因为他们都在表达情感，你可以看到画家所经历的痛苦：‘我很痛。我把它们画下来，但方式比较不同，因为我的痛苦与其他人相异。我通过痛苦的眼睛洞察到它们。’”

能够对一个年轻人产生跨世纪的影响，这位艺术家究竟是何许人也？塔森近期出版的新作，就是一次对他绝望一生的全面探索。席勒出生于 1890 年，他那一代奥地利人，认为主观感受就是一切。外面的世界充满错误、困惑以及疯狂。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幻想和恐惧。在作曲家、艺术家阿诺德·勋伯格（Arnold Schoenberg）1910 年创作的画作《红色凝视》（The Red Gaze）中，面孔变成了幽灵般的面具，但它的双眼却因恐惧而闪耀。在奥斯卡·科柯施卡（Oskar Kokoschka）1914 年的作品《风之新娘》（The Bride of the Wind）中，一对位于风暴中心的男女，因爱而被锁在一起。

席勒继承了这些艺术家关于孤独和非线性的感觉。“他的那些忧虑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确实活得不长，”艾敏说，“他 28 岁就去世了。而今天大部分艺术家，28 岁的时候才刚刚拿到硕士文凭。埃贡·席勒——他死了，他的妻子死了，他朋友中的大部分也死了。他们要么死于梅毒、肺结核、流感，要么死于一战。奥匈帝国时代的一切都令人恐惧。然而，他一直专注于自己的个人见解，这一点令人难以置信：他年纪那么轻，就能做那样的思考。”

就好像他能预见到 1918 年流感爆发时自己的死亡似的，席勒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正经受痛苦的圣徒，他中了箭，或者在山洞里和妻子蜷身过活。然而，席勒和他的同伴艺术家——如勋伯格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1900 年代，他被维也纳杰出梦想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鼓励，这点燃了席勒分享的欲望。“很长时间以来，他都被认为是一个“情色艺术家’”艾敏说，“你可以在跳蚤市场中找到席勒的作品，因为它们被认为是色情垃圾。”

青春时代的重大发现之后，艾敏一直致力于引导自己与奥地利艺术家创造性地对话。“很荒唐，我受到席勒的影响竟如此之深。我自己几乎可以假造一些席勒画作的小型版，真的——我学到了很多。”有人认为，自 1990 年代艾敏成为著名“概念”艺术家之后，她就把对席勒的这种狂热掩藏起来了，但是从她的作品《我的床》（My Bed）中依然可以看到表现主义元素——洒满爱和生命痕迹的床单、空瓶子以及昼夜不息的刺鼻波西米亚气味。1998 年该作品首次展出的时候，它的上方悬挂着一副绞索。

艾敏一直在创作，从她 1995 年的绝望图画《纽约伤心雨》（Sad Shower in New York），到今天挂满工作室的新作：其中包括一个以多面自我为主角的、名为《黑猫女人》（The Black Cat Woman）的精彩暗色系列画作——她的画风变得越来越质朴。她对席勒的狂热喜爱没有白费。2015 年，维也纳利奥波德博物馆举办了一场艺术家作品联合展览，艾敏的作品《哭泣》（Crying，2014）也有亮相。她将痛苦揉进用蓝线涂抹的角色中，而这种情绪正是席勒一直明确表达的那种——肖像和裸体。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均把人体描绘成性感和痛苦的结合体。

艾敏和我观看了几幅席勒的裸体画，它们直到最近才摆脱色情的名声。《梦中观察》（Observed in a Dream，1911）是一幅水粉画，画中的女人有着亮粉色的乳头，阴毛黑亮、阴道血红。“她边掰开阴唇边说：‘看看我的阴蒂。’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性感了。她很强势、态度明确，她说：‘是的，来吧。’她完全掌控着自己：她说：‘我的东西，你是要，还是不要呢？’是有那种窥淫癖变态，但显然画中的女性对自我有很好的掌控。”

除了客观化之外，艾敏以席勒展示模特的方式来看待权力赋予。事实上，她认为席勒甚至有女性性欲。这与启发鲍伊那张专辑封面的修长手指有关。“他一直把自己的生殖器画成被剁掉的样子，然后用他修长的手指自慰——就像女人们通常做的那样……”

席勒画作中确实有很多自慰场面。他自慰，他的模特们也是。据艾敏的说法，1916 年那幅著名的、画着大胡子老绅士约翰·哈姆斯（Johann Harms）肖像的画作，背后的故事肯定更多。“他坐在那里，恰好把手放在这个位置上。那是弗洛伊德时代的维也纳，大家都无所顾忌地谈论性话题，”她说。

性无处不在，痛苦也如此。席勒和他的模特们就像锁闭在一个私人的、充满激情的世界中，而在工作室外面，帝国正在崩溃、世界正陷入战争。“这并不是‘来我这聚会’的心态，”艾敏说，“他们其实也不快乐。和性挂上钩的，是席勒的心理旋涡，以及他经历过和目击过的一切。”

（翻译：马元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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