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底，新闻网站和社交媒体炸开了锅，相关的新闻铺天盖地——其中之一《卫报》就发推特称，“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人类已经消灭了地球上60%的动物。”这个数字的出处是最新一期的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地球生命力报告》。
但在这份报告的语境中，这个数字的含义远非如此。
地球生命力指数（Living Planet Index）团队借助早前的研究，结合直接计数、影像捕捉记录、卫星定位以及计算鸟巢、足迹等方式，估算出了不同种群的动物数量。研究团队对全球的哺乳动物、鸟类、鱼类、两栖类和爬行类共4000个物种的1.67万个种群（population）进行了估算（“种群”在这里指在一定地理空间范围内同时生活着的同种个体的集群）。
然而这个研究选取的样本不够全面。在现存已知的6.3万个脊椎动物物种中，研究人员只选取了其中的6.4%。为了调查动物整体上遭遇了怎样的数量锐减，生命地球指数研究团队对其数据进行了调整，这就解释了其数字存在偏差的原因。举个例子，在地理范围的选取上，研究人员对欧洲脊椎动物投入的精力比对南美洲的脊椎动物多；而在物种的选择上，和鸽子这种常见的动物相比，研究团队显然对大象这样的濒危物种进行了更为深入的研究（大象的种群数量计数起来也更为简单）。
最终，结果表明，在1970年到2014年间，全球脊椎动物的种群数量平均已减少60%——但绝对不能将它等同于“人类已经消灭了60%的动物”。该报告的作者也在研究方法的补充说明中明确指出了这一点：“这项研究并不是遍及所有野生动物的人口普查，而仅仅表现了野生动物种群的大小变化。”
要理解二者之间的区别，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面前有三个种群，分别是5000只狮子、500只老虎和50只熊。四十年后，就只剩下4500只狮子、100只老虎和5只熊。这三个种群的动物数量分别下降了10％、80％和90％，平均下来也就是整体减少了60%，但实际动物总数则从5550下降到了4605，降幅为17%。
同理可见，我们“杀死了世界上一半以上的野生动物种群”这种说法，或者是“消灭了60%的动物”的罪名以及“全球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在1970年到2014年间减少60%”的结论，也都是不正确的。虽然所有的这些推论有可能是事实，但问题在于，它们的论断都偏离了地球生命力指数的度量范围。
另一方面，我们已知的脊椎动物有6.3万种，但和无脊椎动物——比如昆虫、蠕虫、水母和海绵——的种类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而这些无脊椎动物恰恰也是动物世界的主要组成部分。
它们的一生没有什么高光时刻，因为科学家用于监测这些动物的精力比调查脊椎动物少得多。与“更有魅力”的脊椎动物相比，这些无脊椎动物的研究难度更大，也没那么容易博得科学家的注意力——不过学者们也在做出调整，给予这些动物适当的关照。
野生动物物种数量整体上减少了60%这个结论，也掩盖模糊了个别物种的命运。让我们回到上面的情景中，这时候狮子的种群基本情况良好，老虎命运堪忧，熊则走到了灭绝边缘。在地球生命力指数所涵盖的物种中，一半的种群数量在增加，另一半则在减少。也就是说，对那些正在走下坡路的物种来说，它们的未来比报告显示的“减少60%”还要黯淡。
在所有这些问题上，人类难辞其咎。自史前时期以来，人类就已经消灭了太多的哺乳动物，想要进化产生出相同数量的生物，得花上300万到700万年。在气候变化、栖居地消失以及真菌等末日杀手的围剿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两栖动物濒临灭绝。无脊椎动物也没能脱离困境，它们相关的数据可能更少，但根据现有的数据，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昆虫迅速消失的惊人画面，即便是在所谓的原始森林中也不例外。与此同时，在海洋中，珊瑚礁正在以一种难以恢复的速率迅速白化，2016年来，大堡礁珊瑚礁群中有一半的珊瑚礁已经死亡。凡此种种无一不指向一个骇人的结果：生物毁灭。有些人将此和过去的五次大规模种族灭绝放在一起相比较。当现实已经如此耸人听闻的时候，其实没必要让我们再进一步心惊肉跳了。
一言以蔽之：情况很糟糕。有的人可能会争辩，纠正60%的这个数字并无必要，只会徒增迂腐的学究气。在灾难面前，何必吹毛求疵呢？唤醒人们的意识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如果一个数据在传达过程中有些许偏折但依然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但我认为这么做行不通，特别是在今天，当阴谋论漫天都是，当谎言从政府最高权力者的手上流出，那么科学家、媒体在警示我们星球命运的时候，就应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上心，精准描述问题以及其涉及的范围是重中之重。如果为了达到冲击和震撼的效果而忽略了准确性，何不直接脱离现实、随意抽取一些数据呢？值得注意的是，像是Vox和NBC这样一些新闻机构，确实做到了在传地球生命力指数惊人发现的同时，也没有忽略准确性。精确度和影响力二者并不一定会顾此失彼。
（翻译：马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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