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茶室”这个词，可能你立刻会想到一个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场所。你可能还会想到这样的场所一定特别适合举办一些特殊的聚会，出入其间的应该都是些戴着珍珠项链的女士。但是，如果你生活在20世纪之交的苏格兰，或是1900年代的美国，很可能你的看法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你能回到1878年的格拉斯哥（Glasgow，苏格兰第一大城市——译注），你就能在凯特·克兰斯顿（Kate Cranston）新开的皇冠茶室里吃点心。克兰斯顿的哥哥斯图尔特（Stuart）是一位茶叶零售商，早在第一家茶室出现的三年前，他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茶叶店里摆上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为顾客供应茶和点心。在戒酒运动达到高潮的时期，经营一个供应不含酒精的饮品和口味清淡午餐的场所的想法流行了起来。克兰斯顿的茶室（总共有四间）就是在这股新潮流中出现的典型茶室，主要为商人们提供简单的饭食。她的茶室开业很久以后才有其他开办在百货公司里或在郊区附近的茶室出现，这类茶室主要面向的是女性顾客群。

在美国，女性不仅是理想的出入茶室的消费者，而且几乎所有的茶室都是女性拥有的。这些茶室起初规模都很小，大多是一些中产阶级的女性利用家里的一个房间来开办，或者是在自家的花园里摆上几张桌子，就开始为顾客提供茶饮和便餐。茶室并非美国独有，英国女性也会通过为客人提供司康饼、蛋糕和茶来赚一些钱。茶室里的工作不同于其他职业，为人提供食物和操持打理店内事务这一类女服务员的工作，使女性很容易进入职场，因为从事这些工作让人感觉很像她们一直以来都在家里做着的事情，只是她们此前从来没有因此获得过报酬。

历史学家简·惠特克（Jan Whitaker）在她的著作《在蓝灯笼茶社喝茶：美国茶室狂热的社会历史》（Tea at the Blue Lantern Inn: A Social History ofthe Tea Room Craze in America）的前言中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想象一下，在马萨诸塞州的南萨德伯里（South Sudbury, Massachusetts），一位女士在家中听到外面有辆车开了过来，她放下手里的勺子和碗，脱掉围裙，打开她家科德角式农舍（Cape Cod cottage）的前门，走出来迎接她的客人。这是四位来自波士顿的年轻人，他们每个周日都会外出兜风。7月里的这一天，他们从波士顿的科普利广场（Copley Square）出发，驱车整整22英里来到这里。这时他们不仅饥肠辘辘，而且又热又渴。走进这位女士改造过的客厅，他们选了一张小桌子坐了下来，一边打量着客厅里摆设的古董和钩针编织的小地毯（到乡间游玩时他们通常会选择一家这样的茶室休息）……

接着这几位年轻人翻看了一下桌上字迹工整的手写小菜单，上面写着这里提供奶油鸡肉吐司、坚果果冻三明治、梨姜沙拉、冰茶（或冰咖啡）、柠檬水和葡萄汁。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场景，然而它却对美国女性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令她们对之无比向往。在一本又一本的杂志上，像这样有关茶室的故事激起了读者们的极大兴趣，人人都渴望“亲手经营自己的茶室”。

当时另外一些女性租用或借用别人的谷仓、旧房子和谷物磨坊来开办临时的茶室。烹饪和其他准备食物的工作需要在自己家里进行，有时就使用家庭的小炉灶。大多数这一类的茶室都没有饮用水供应，这就要求经营者必须从其他地方运来水。

在20世纪初，经营一间茶室是美国单身女性最容易实现的就业方式。这一行业也非常适合那些希望用自己的劳动补贴家庭收入的寡妇或家庭主妇，或是希望在暑假里继续工作以增加收入的教师（他们中的许多人选择在一些时尚的度假胜地开设店铺，通常只短时间经营一两个月）。

是什么促使如此多的女性纷纷开始经营茶室呢？据研究美国社会现象的学者辛西娅·布兰迪马特（Cynthia Brandimarte）的文章《“让整个世界变得像家一样”：性别、空间和美国的茶室运动》所述，这种现象在很大程度上与当时的女性无法在没有男士陪同的情况下单独到普通餐厅用餐的风俗有关。那时候的美国社会，出入酒馆和饭店的都是男性。有的场所完全不欢迎女性，而另一些地方则只允许女性在有男性陪同时才能进入。茶室的环境通常很像家庭或是类似居家的环境，因此为女性提供了外出就餐的可能——无论是一位职业女性在休息时间出来用午餐，还是在购物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或是和朋友一起乘坐当时的新发明——汽车——外出旅行的途中。在茶室里，女性通常都会感觉非常舒适自在，而且茶室提供的食物比外面的餐厅和酒店里供应的主要由肉类和土豆组成的大餐更清淡、更新鲜，这一点也使她们感到十分自豪。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读过《少女神探南茜·德鲁》这一类的书——书中的人物总是能够到茶室里去吃午餐。现代的读者想到茶室时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往往是一些摆满了精致小点心和茶具的优雅餐厅，但是在这本书出版的那个年代（1930年首次出版），在书中提到茶室是为了向读者传达一个信息：南茜和她的朋友们都是十分独立的女性，能够在没有男士陪伴的情况下外出用餐。虽然现在大多数女性会觉得在没有男士陪同的情况下外出用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当年茶室的出现在改变社会旧习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也许你会认为那些你喜欢的餐厅理所当然就应该布置得像家一样雅致舒适，桌上总会摆放着点燃的蜡烛和美丽的鲜花。但这并不一直是餐饮业的常态，在一篇题为《使餐厅布置家庭化：推广普及英美家庭风格》的文章里，惠特克追溯了20世纪的前三分之一时期美国餐饮场所布置的主要风格和流派，她指出当时主要流行“理想的温馨家庭式”布置。在那个时代以前，美国的餐厅被分为上流阶层的餐厅和底层餐厅，不存在中间档次的餐厅，但是中产阶级的女性通过自己经营餐厅改变了这样的状况。“她们经营的餐厅都以理想的温馨家庭式为主要风格，这种潮流其实植根于特权阶级和具有种族优越感的中产阶级标准，并没有顾及工人阶级和移民家庭的同等需求。不过到了1940年代，这一流行做法已经成为了行业规范。”

茶室兴起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禁酒令的颁布。突然间，那些不用依靠销售酒精饮品作为主要收入的餐厅变得大受欢迎。有些人把茶室称为“T室”，因为T字母正好是“戒酒（temperance）”这个单词的首字母。他们在这个只提供饭食不提供饮品的新型消费场所里增添了冷饮柜台和自助餐室。根据茶叶历史学家简·佩蒂格鲁（Jane Pettigrew）的观点，在英国，茶室与戒酒和妇女参政运动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茶室成了当时的女性寻求全面深入的社会变革的合适场所。

茶室里提供的食物同样也反映出了这种价值观。如果你开车去到乡间，你一定能够在那里茶室的菜单上找到鸡肉和华夫饼（要知道那时城市里还没有现成的鸡肉供应，只有养鸡的人才能随时吃到鸡）。菜单上的很多菜品都暗示会带给顾客“惊喜”，例如“番茄的惊喜”通常就是用整个番茄制作，里面塞满鸡肉沙拉，放在摆着生菜叶的盘子上端上来。另一种当时流行的主食叫做“奶酪之梦”（cheesedreams），据惠特克说，就是“把奶酪、芥末和辣椒一圈圈地涂在面包上，然后烘烤而成的”。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当时的茶室里，人们不一定总能喝到茶。

尽管最初茶室因为具有温馨的家庭氛围而成为当时的女性容易接受的工作场所，但许多茶室的主人也采取了各种不同的策略来吸引顾客，尤其是在位于美国纽约西区的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这样一个盛行波希米亚风的地方，在1920年代，那里到处都是茶室。那里的茶室通常是以异想天开的主题（例如早期就有一家茶室取名叫“疯帽匠”）和古怪的营业时间为特色的。大多数这类茶室都靠培养常客发展，这些老顾客心里已经把茶室当成是自己的了。虽然这些茶室的墙壁和家具的色调都十分朴素低调，但是其他的一切布置都沐浴在鲜艳的色彩之中。这种风格形成了一种潮流，最终蔓延到格林威治村外，影响了当时的其他茶室。

惠特克引用了《美国烹饪杂志》（American Cookery）上关于大萧条时期的茶室的一段话：当一个女人听到“茶室”这个词时，她会想到“有着幽暗灯光和蜡烛的舒适的小地方，墙壁和家具都闪烁着红色的光泽，透着一种古怪与荒诞交织的美妙氛围——这是一个她可以邀请朋友或闺蜜一起吃顿美味讲究的午餐，再八卦一些有趣话题的地方”。尽管茶室吸引了很多女性光顾，但惠特克也观察到其实很多男性也非常喜欢来这类有着家的温馨氛围的餐厅。

现代的茶室和茶馆不像它们在社会上刚开始出现时给人那么前卫的感觉，但是现代茶室为大众提供了一种反主流文化的氛围，它们鼓励顾客放慢脚步，充分享受茶点和与同伴相处的时光，不受其他干扰。正如惠特克所指出，现代的茶室热衷于营造维多利亚时代的氛围，因为“维多利亚时代对于生活在21世纪早期的女性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可能与殖民时代对于生活在20世纪早期的女性前辈所具有的意义非常相似。对于生活在这两个不同时期的两代人来说，过去的时代可能都意味着更温暖、更甜蜜和更友善好客”。

尽管大多数茶室在1950年代末都结业关闭了，但是它们的存在曾经成功地改变了女性外出就餐的社会状况。我们应该心存感激的是，因为曾经有这些茶室的存在（尽管它们通常都有着古怪、凑合和短暂的风格），如今的女性终于能够舒适自在地独自外出就餐。

（翻译：郑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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