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与安西水丸,作为珠联璧合的作家和画家,成就了日本文坛上的一段佳话。关系太铁了,总是难免寓敬意于调侃之中。村上取笑安西的得意之作,安西调侃村上的访谈,均收在杂文集《无比芜杂的心绪》中。
村上春树是一个老宅男,但这并不影响他也有真正心灵相通的朋友。真正心灵相通是什么意思呢?我愿意理解为,在文章或者艺术上相通——你可以在文章中取笑人家,人家也在文章中反讥你。
跟众多拥有笔名的知名作家一样,安西水丸这位人气画家的真名许多读者反倒不知道了。村上春树永远记得安西水丸的本名叫渡边升。不仅如此,还当仁不让地拿来作为自己小说中主人公的名字。这么说起来,许多人肯定一下子会联想到《挪威的森林》里面的渡边君了。
当然,《挪威的森林》只是直接拿了渡边君的名字,人物的年龄、职业、行止、生平之类大致是对不上号的。即便如此,能够将好朋友的名字信手拈来,直接用到小说中去,仍是非至交知己不能为也。同时更表明了村上非寻常的村上,而安西又岂是(渡边升)非平庸的安西(渡边升)?
村上对渡边升这个名字是太过爱不释手,以至于在小说中简直用得太顺手了。当然,村上春树仍是有所顾忌的,比如在小说《奇鸟行状录》中,渡边升竟变成了绵谷升。何以如此?书中绵谷升是黑暗势力代表人物,是个大坏蛋,村上于是不得不在恋恋不舍之际稍微作了一点技术化处理——尽管在日文中,渡边升、绵谷升发音相去无己,但这种小变异还是体现出了那么一点点仁慈之心。为了感谢村上春树在使用名字时的顾忌和“不杀之恩”,安西水丸调侃道:村上兄说到底还是个好人。
在那篇《安西水丸只能赞扬》的文章中,村上春树虽然明知道安西“是个值得赞扬之处太多,实在容易赞扬的人”,但偏偏要说成是安西因为顾忌社会影响、家庭原因、友谊份量而不容他不赞扬。浸透文章中俏皮的刻画、幽默的笔法,令人忍俊不禁。
村上模仿安西的口吻写首道:“哎呀,上次村上君你写我的那篇文章,写得可好玩啦。不过,咳咳,我倒是没关系啦。我吧,咳咳,这种事我是根本不在乎的。只是我家里好像有点在意。喏,就是我老婆,咳咳,还有我女儿,读的时候表情有点怪怪的。再加上我那老岳母,咳咳,那样的东西登出来了,岳母不免担心,还专门打了电话过来呢。”
村上说道,这话要是给不明真相的陌生人听到了,一定会指责他——“这个叫水丸的为人忠厚,简直就像弥勒佛,还爱家如命。那个姓村上的家伙又猥琐又愚蠢,连一丁点怜悯心都要没有,肯定是头笨熊。”
就连赞扬安西技艺高超的过人画技时,也是一脸的不正经。村上嗔怪,安西给他画隔扇时把鱼儿画成了杂鱼干,他家的“猫儿眼下还没有把隔扇上画的鱼当成真鱼狂扑上去。不过今后的事情我也说不准”。“说不定安西水丸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说不定不久后猫儿也真正理解了水丸先生绘画的艺术性,饥肠辘辘时也可能冲着隔扇上的鱼儿猛扑过去。”
总之,安西水丸是只能赞扬,村上也故意写他只能被迫赞扬这位画家,是出于无奈和别无选择,简直像被挟迫一样,而不是发自内心的赞扬。但他越是不赞扬,人们越是不能不把他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精彩笔墨理解成发自内心的赞扬。
在另一篇《安西水丸在看着你》画评式的文章中,他除了高度赞扬安西的画作具备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安西水丸性”(这也是巧妙的赞扬)之外,又警告读者说,“安西水丸周围的各位女士先生,请多加小心,你身边可能隐藏着安西水丸照相机,正在用那灵敏的镜头观察你。”
安西水丸在看着你。安西水丸去年已因病去世,不知道这篇绝妙的文章是否拿去作了墓志铭?
啧啧,原来村上先生时刻准备“将人逮进作品中去”的德性,竟是跟安西学的,这不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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