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勒姆大学哲学研究副教授艾米丽·托马斯（Emily Thomas）长期以来对旅行有着深入思考。除去度假所带来的浅表愉悦，人类暂时远离常居地，意味着什么？在新书《旅行的意义》（The Meaning of Travel）中，她借鉴哲学研究探讨了我们可以从诸如蒙田和伯克等哲学家的旅行中学到什么（该采访完成于新冠疫情爆发中的全球性旅行限制之前）。

你的书探讨了“旅行哲学”，你如何定义这一词组？

艾米丽：“旅行哲学”探讨了旅行相关的哲学问题（就像“科学哲学”或“艺术哲学”在其领域思考哲学问题一样）。其中一些问题是历史性的，举个例子，为什么在欧洲地理大发现时期，西方哲学家对旅行产生了兴趣？另一些问题是当代性的，例如，太空旅行能告诉我们什么关于人类的意义？

在本书中，你受到了米歇尔·德·蒙田和伯克等哲学家的很大启发——我们怎样才能成为有思想的旅行者？

艾米丽：人们很容易陷入旅行的琐碎事物中：担心签证、航班时间、酒店预订等。而像蒙田这样的哲学家认为，我们应当缓慢、细心地旅行，用心体会周围环境。我们应当反思周围的新事物，注意那些不熟悉的事物。了解别处事物的形态，有助于我们对身边的世界提出问题。例如我为什么支持素食主义？一个国家应该如何运转？我对历史或社会的这部分观点正确吗？

书中有一章探讨的是地图及其如何影响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人们对此的态度或最大误解是什么？

艾米丽：我曾经误以为地图就是直接易懂的客观图像，以为它们只是世界的缩影。但当我开始研究关于地图的哲学，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地图不只可以是现实的缩影，还可以影响我们对现实的感知。十五世纪的地图制作者杰拉德斯·墨卡托（Gerardus Mercator）将欧洲置于他的地图中心，以强调他的观点：即欧洲在文化上和事实上都是世界的中心。尽管缺乏证据，他还直接将一块图像插入他制作的地图，以试图说服读者，南极附近存在着大片陆地。地图以含蓄的方式反映了其制作者和出资人的世界观。

旅游和旅行有区别吗？

艾米丽：在旅行历史学家保罗·弗塞尔（Paul Fussell）里程碑式的著作《出国》（Abroad）中，他辩称二者存在着区别。他声称“旅行”包含了探索和了解自己所处之地的乐趣。反之，“旅游”则不包含探索，游客只是简单遵循大众营销中所宣传的、预先探索好的路线。弗塞尔辩称，自20世纪中叶以来已不再存在“旅行”，只剩下“旅游”。他本人非常厌恶旅游——你会感觉，他绝不可能去世于某个法国度假村中。我不认同弗塞尔“（现在）只剩下旅游”的观点，当今的旅行写作就包含了很多的探索。但我认为，他有一些重要发现。当我们谈论“旅行”（而不是“旅游”）时，会感觉指的是更深入、长远、艰难的旅程。归根结底，我认为广义上的“旅行”具有“陌生”的特质，而弗塞尔也以“陌生感”区分“旅行”和“旅游”，他认为前者包含大量陌生感，而后者则包含很少。

旅行中有性别因素吗？

艾米丽：肯定有！我认为，纵观历史和文化，概念都可以被性别化。在过去几十年中，“粉红色”被认为是女性化的。我认为这在“旅行”中也会发生。旅行历史主要是男性化的——男性主导着著名探险家和旅行者的名单。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女性旅行写作常常会讲一些轶事，强调她们的女性着装或举止。玛丽·金斯利（Mary Kingsley）写到穿越西非的旅行时，描述了她如何掉进一个猎捕坑中——但被她那条厚实的裙子所救。 迪亚·比克特（Dea Birkett）在《出国的女性》中辩称，女性旅行者之所以强调其女性气质，是有原因的：她们试图抵消“因旅行而变得不女性化”的人们的看法。

你在书中写到一种“濒死的旅游景点”（doom tourism）——你认为，为什么人们热衷游览冰川和珊瑚礁？

艾米丽：如果一些东西已经“濒死”，它可能很快将不复存在。如果我们知道某样美丽或独特的事物已经濒死，本能就是在还能看到它时赶紧去看一看。气候变化已导致气温和海平面上升，进而可能毁坏冰川和珊瑚礁，所以，这些地方总是位列“最后游览机会”的首位。我认为，到访这些地方本身并无任何本质上的不道德，这和赶去看日落没什么两样。但如果旅游会加速它们的灭亡，就变得不道德了。例如，飞越巴塔哥尼亚的冰川可能带去大量碳足迹，从而加速全球变暖。

如今还存在“荒野”一类的地方吗？

艾米丽：存在，地球上还存有许多未经开发的偏远之处。亚洲和南美的一些热带森林都尚未充分开发，但我认为多数旅游者只需看看苏格兰的乡村就够了。在未来，我认为我们将会探索那些全新的未开发领域，例如海底、外太空。

太空将是旅行的下一个前沿领域；基于我们的地球旅行经验，未来的太空旅行有哪些可改善之处？

艾米丽：人类旅行历史充满了错误：冲突、侵略、疾病。我希望当我们进入太空时能够避免这些事情，去扩展科学知识，去绘制未知世界的地图，去反思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尽管目前因疫情限制出行，但人们终将恢复旅行，太空将是终极目的地。

你认为，人们会在出行限制中错过什么？

艾米丽：会悲哀地错过各种事物。人们可以出于各种积极的原因旅行：改变、学习、开阔眼界。当前的旅行限制令人不安，我希望情况尽快好转。在此时期，我想精神旅行也是有益的，例如阅读书籍同样会使我们跳出自我，学习更广阔的世界。

本文作者Caroline Crampton著有《通往大海之路：泰晤士河口被遗忘的历史》（The Way to the Sea: Forgotten Histories of the Thames Estuary）一书。

（翻译：西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