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每个写作者都有自己的小怪癖——巴尔扎克沉迷于咖啡无法自拔,伏尔泰一天要喝四十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罗伯特·弗罗斯特深夜写作,汤姆·沃尔夫深夜写满十页纸还要在电视机前做完仰卧起坐才去睡觉;席勒的书桌抽屉里藏着一堆烂苹果,这种“芳香”不知怎的能够赋予他灵感,没有烂苹果席勒就无法写作;狄更斯无论居家还是外出,都要求自己的书房保持同样的设计,连桌上的摆件都要随他出门,无论在哪床的摆放都要一定是南北朝向才行;柯莱特在进入写作状态前会陷入琐事之中,比如给狗梳毛、抓跳蚤、拍苍蝇,而后由拖延迅速进入写作状态,在书桌前一坐就是数小时;弗吉尼亚·伍尔夫用彩色墨水写作,她选择绿墨水、蓝墨水或紫墨水,刘易斯·卡罗尔与她一样,都是保持站立姿态用紫墨水写作;D.H.劳伦斯会在早晨倚靠着一棵树的树干写作,树荫是他的灵感之源,他曾坐在英国的苹果树下、意大利的柠檬树下、墨西哥的柳树下和托斯卡尼的五针松下写作。
相比这些作家的小怪癖,纳博科夫的小怪癖几乎算不上“怪”。他喜欢用便条卡片写作,他最著名的作品《洛丽塔》的草稿就是用便条纸写出来的;纳博科夫会带着纸和笔走进浴缸,浴缸是他写作活动的重要元素,当孩子睡着后,纳博科夫坐在浴缸里,在一块高于水面的书写板上写作。他并不孤独,毛姆、阿加莎·克里斯蒂、富兰克林等许多作家都会泡在浴缸里写作,有人甚至会泡在水里写上一整天。
这些作家奇闻怪事是美国作家西莉亚·布鲁·约翰逊的写作素材,在《怪作家:从席勒的烂苹果到奥康纳的甜牙》一书里,她关注的不是这些名作家都写了什么,而是他们选择或喜欢怎样写作——早上写、半夜写、躺着写、站着写、泡在水里写、坐在树下写、喝着咖啡写、吃着甜食写、用铅笔橡皮写、用彩色墨水写……她仿佛一位站在作家们的书房里的隐身人,开心地记录着自己的小发现;走街串巷去过无数书房之后,她悄悄地把他们的小癖好对比串联,趣味横生。
在纳博科夫诞辰120周年的纪念日,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经出版社授权,从《怪作家》一书中节选了与纳博科夫相关的内容,以飨读者。
《怪作家》(节选)
文 | [美]西莉亚·布鲁·约翰逊 译 | 宋宁刚
谜一样的缀合
我玩纵横字谜时,都是碰巧选了哪个空格填哪个。——纳博科夫,《巴黎评论》访谈
纳博科夫晚年把家安在瑞士蒙特勒宫酒店。作为失眠症患者,纳博科夫夜里很容易醒过来。如果被搅醒,发现梦中萌生新念头,他会伸手往枕头底下探。那里,就像文学缪斯的代金券,有一叠带横线的布里斯托尔便条卡片。在想法不翼而飞之前,纳博科夫可以将之记录在三英寸宽、五英寸长的长方形上。
在二三十岁的时候,纳博科夫在床上写作,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推敲着一个又一个诗意的句子。而在这些年里,香烟被糖浆糖取代,结果不可避免地发胖。姿势也随时间而改变:六七十岁的时候,在瑞士的酒店里,纳博科夫开始站着写作。
虽然在不安的夜晚灵感有时不期而至,纳博科夫在他酒店的家中却保持着固定的时间表。他在一张从酒店地下室翻出来的斜面讲桌前开始他的一天。累了便移到一张扶手椅上。最后,如果背需要休息,他便平躺在长沙发上。纳博科夫将这一姿势的变换形容为“太阳每日令人愉悦的做工”。从日出到日落,便条卡片作为工具不变。
纳博科夫最先使用便条卡片,是出于科学而非文学上的用途。作为一名乐此不疲的鳞翅目昆虫学家,他每年都要去考察旅行,为了寻找珍稀的样本。用小而结实的纸条来记录飞蛾和蝴蝶的观察数据,再好不过。事实证明,它同样适合纳博科夫的写作。在五十出头的时候,他用便条卡片写出了《洛丽塔》的草稿,这本书成了他最著名的作品。

在落到稿面之前,纳博科夫会让小说在脑海中炖着,一直等到烂熟于心。与此同时,他会从生活的各个角落摄敛种种细节。在一次接受《花花公子》的采访中,他将这一大杂烩形容成“已知的材料,用于一个未知的结构”。虽然纳博科夫不能肯定这些片段如何成为作品的一部分,他依然收集着细节,而故事的结构“在其中秘密地伸展”。为了《洛丽塔》,纳博科夫进行了广泛的研究,以至于跑到巴士上,去听美国女孩原汁原味的交谈。许多其他“不为人知的细节”,则是在考察鳞翅目昆虫的旅行中收集的。纳博科夫曾在康奈尔大学当教授,到了暑假会穿越美国西部。无论是在破败的汽车旅馆停留,还是从某一个小镇经过,纳博科夫都会沉浸于风景之中。他所记录下来的栩栩如生的形象,后来出现在《洛丽塔》中。如果在旅途中发现很难找到安静的地方,他就把自己关在车里写。
一旦故事的框架在心中成形,纳博科夫会拿起铅笔,开始使用一叠新的便条卡片。他的小说并非一砖一瓦砌成,而是东鳞西爪错综而成。这个过程,他谈到,就像做纵横字谜游戏。他写了又擦掉重写,经常是橡皮用得比铅笔还快。在填满一张便条卡片后,他依据它适合放在故事的哪个地方,塞入那一堆卡片中。尽管如此,便条卡片还是可能重新安排。所以他会等到手稿完成之后,才给每一个卡片编号。
《洛丽塔》写得很慢很吃力,在一个心情低沉的时刻,纳博科夫决定将手稿付之一炬。妻子薇拉建议他不要这么极端行动。他听取了她的话,继续锤炼这本书。薇拉还帮助纳博科夫誊写他的便条卡片。他从未学会打字这门技术,靠她把作品打出来。在去俄勒冈的旅途中,纳博科夫将《洛丽塔》口授给薇拉。三张便条卡片可以打成一张纸。(纳博科夫的小说《阿达》来得更长,合计有两千五百张便条卡片。)
《洛丽塔》讲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爱上了一名少女,纳博科夫知道肯定会引起舆论哗然,甚至考虑过使用笔名。由于题材如此有争议,纳博科夫决定把他的便条卡片销毁,这样,作品被追溯到他头上的线索更少。在稿纸打出来后,《洛丽塔》的卡片立即疏散,从哪里来的直接回到哪里去。早先纳博科夫在长途旅行中为这本书汲取灵感。而现在记录有那些想法的卡片从车窗飞出,散落在路上。其他的便条卡片被扔到了汽车旅馆的壁炉,其中很多起初便是在壁炉边写下的。留存下来的,只有一百张记有纳博科夫早期观察的卡片,以及打字稿(最终以作者的真实名字出版)。

西莉亚·布鲁·约翰逊 著 宋宁刚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03
洗澡时间
作为一名年轻的父亲,纳博科夫将洗澡与写作结合在一起。这位居家的父亲在午睡时间尤其多产。当孩子睡着,纳博科夫坐在浴缸里,在一块高于水面的书写板上写作。多年之后,他依然把浴缸作为他的写作活动的一部分。每天工作之前,他需要晨浴。在接受《花花公子》的采访中,当被问及什么是他“作为一名作家的主要缺点”时,纳博科夫举出几点,其中一点就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恰当地表达自己,除非我在浴缸里,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书桌边创作每一个该死的句子”(指他口吃一事。其实这也不能算缺点,因为毛姆也口吃得厉害)。(纳博科夫起初是用母语俄语写作,1940年改用英语。)
除了纳博科夫,还有很多作家带着笔和纸进入浴缸。毛姆会把他的晨浴时间好好利用。当他的身体一浸入水中,这一天的最初两个句子便浮出脑际。埃德蒙·罗斯丹(法国诗人、剧作家),《西哈诺·德·贝尔热拉克》的剧作者,则在浴缸中寻求庇护。因为灵光每次袭来,都是如火花一样噼啪作响,而非逐渐消失成灰烬。为了避免在创造力密集迸发时有任何中断,他会洗一整天的澡。罗斯丹告诉法国善于交际的赫格曼-林登克罗恩夫人,他的戏剧《雏鹰》是潜入水中写成的。对于这一不同寻常之举,他颇为自傲。“我认为我的想法相当独树一帜!”他说。
本杰明·富兰克林在他的铜浴缸里泡几个小时的热水澡,可谓奢侈。置身于水汽升腾之中,他阅读、写作,然后放松。富兰克林也是每天要洗一个“提神澡”:他一醒来便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坐在房间里,工作一个多小时。
当阿加莎·克里斯蒂计划整修她的宅邸“绿廊之家”时,她告诉建筑师吉尔福德·贝尔,“我想要一个大浴室,带一个壁架,因为我喜欢吃苹果。”对于这位将浴室作为主要工作区的作家来说,这些要求可不是小节。那些精妙绝伦的情节,便是克里斯蒂在一个维多利亚式的大浴缸里放松时,一点点构想出来的。要想知道她的工作进展,或者至少她花在写作上的时间,可以看绕着浴缸的木壁架上的苹果核数。
黛安·阿克曼发现,置身肥皂泡沫中,能让她的创造力得到解放。她回忆道,“有一个夏天,我懒洋洋地倚靠在浴缸里,写了一整部诗剧”。朱诺·迪亚斯是另一位在浴室中找灵感的当代作家。但他并不进入浴缸,而是坐在旁边写作。他说,“这让我的前任抓狂”。
如果迪亚斯仿照多萝西·帕克,估计前任会和他闹翻天。帕克并不在浴缸中写作,但她发现浴缸有个独特的妙用:两只短吻鳄的临时的家。她在一辆纽约出租车上发现这对家伙后,立刻把它们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就帕克来说,她是情急之下把新宠物放到了浴缸,却忘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有一次她出门,女仆偶然间撞到了这两个尖齿、泡眼的爬行动物,然后给自己的雇主留了一张便条:“亲爱的夫人,我要辞职,因为我无法在有短吻鳄的房子工作。我本该之前就告诉您这一点,但没成想事情真的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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