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5年一篇题为《我的母亲是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 was my mother）的报纸文章中，意大利化名小说家埃莱娜·费兰特（Elena Ferrante）透露，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否和法国作家居斯塔夫·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笔下沮丧的女主人公想法一样：“这孩子简直丑陋得奇怪。”

费兰特的最新小说《成年人的谎言生活》（The Lying Life of Adults）正是由此出发。书中的乔凡娜是一个温顺、听话的12岁小女孩，成长在那不勒斯的中产阶级地区。她偶然偷听到父亲将她与他“已疏远的姐姐”维多利亚做比较——她的父母一直称“维多利亚……又丑陋又邋遢”。父亲的话引发了一系列事件，致使乔凡娜在试图揭开家族不幸背后的缘由时，陷入了混乱的生活。

该小说本月在意大利出版，英文版将于2020年6月面世。在今年9月突然宣布出版之前，这部小说一直处于保密状态。2016年，一名意大利调查记者声称通过某些财务纪录，推论出了费兰特的真实身份，曾有人担心这样的“身份曝光”会阻碍她的小说创作能力。但《成年人的谎言生活》是费兰特自“那不勒斯四部曲”大获成功以来的首部新作。新书的出版在意大利各地受到了热烈欢迎，书迷甚至在午夜排队买书。在书中主角乔凡娜居住的San Giacomo dei Capri街道上，人们出售意式油炸小馅饼（panzerotti）和油炸面糊（pasta cresciuta）——书中主角在放学后和父亲吃的当地小吃，或许这条街上“费兰特”餐吧的出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费兰特追踪了乔凡娜从12岁到16岁的生活，叙述了她从一个甜美、崇拜父母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愤怒而具有攻击性的青少年（在自我贬低中感到快乐，并使她周围的人感到不舒服）的过程。对于费兰特这样一位书写“青春期编年史”（以及其中的侮辱、古怪和不稳定、压倒性的激情）的专家级作家来说，这一主题有着丰富的发挥空间。关于不同年龄段中不断变化的思虑与关注重点，费兰特发挥了她出色的想象力。她以极敏锐的洞察力检视了导致人们当下行为的伪善和混乱盲目，从而细致地描述了强烈情感消退和变异的方式。就像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所言，父母不讨喜的恶习会传递给他们的孩子们。

这本书与费兰特前几部作品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它聚焦于1990年代初期那不勒斯的上流社会。乔凡娜在一个富裕的左翼家庭中成长，家中经常对马克思主义和历史等问题进行热烈讨论。她和她的朋友们被准许阅读有关性教育的小册子，并被告知“要对生来的女性身份感到自豪”。但乔凡娜在寻找她那位神秘的姑妈维多利亚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另一种不同的那不勒斯——更接近前几本书中所描述的工人阶级社区（rione）。于是她竭力摆脱自己的特权教育，转向与年长男性之间被认为是不良的关系，并尝试生涩地使用一种她的自由派父母所禁止的那不勒斯方言，在书中通常有幽默效果。她一定会喜欢Pulp乐队的《平凡之人》（common people）这首歌，歌里那个在圣马丁艺术学院学习雕塑的女孩“想过平凡人的生活”。

乔凡娜田园牧歌般的家庭开始瓦解，她进一步表现出对于她人文主义的、“进步的”父母的反叛，以调侃的姿态对待某种超自然的信仰和宗教（期间她与维多利亚有过一次重要的教堂之旅）。就是在这时，高高的、勤学的、卷发的罗伯特出现了，令人想起“四部曲”中的尼诺（Nino Sarratore）来。罗伯特进行了一次关于“良心谴责”的布道（等待多年后，“四部曲”中那个“不可得到的爱人”，终于在后续故事中变成了一个迷人的牧师角色，然后……），乔凡娜很迷恋他。

如果读者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因为该书与费兰特的其他作品有着共同的主题：对美或缺乏美的着迷；阶级，以及通过学习超越贫困的能力；粗俗与精致之间的反差和联系。在她此前的小说中，家庭的瓦解构成了《被遗弃的日子》（The Days of Abandonment）的基础；《麻烦的爱》（Troubling Love）中有一条复杂而沉闷的叙述线索，涉及了一只祖母的手镯所引发的关于母亲衣物的回忆。但与费兰特此前的大多数小说不同，本书中并没有一个角色与主角直接形成鲜明对比。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女性形象出现又消失，不像作者赋予乔凡娜的那般丰富的角色性格发展。乔凡娜从不安全感和痛苦的自我分析出发，成长为一个开始接受各种事物的人。一开始是姑妈维多利亚在推动故事的发展，作者以生动和激动人心的细致笔触描述了二人会面的场景。但当维多利亚的角色在中途淡出，全书节奏加快，一幕幕迅速转换。正如费兰特之前的作品一样，她最擅长的是专注描写日常琐事，而并非对跨年代、多主题宏大叙事的尝试。

或许书中角色还有成长和发展的空间：这本书的最后几页留下了续写的可能性。作者已实现撰写“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的目标，在这部小说的结尾，乔凡娜和她的一位朋友摆脱了他们的困境，并彼此承诺要“做成年人了，再不像我们从前那样”。

英文版《成年人的说谎生活》将于2020年6月9日由Europa Editions出版。本文基于该书的意大利语版本撰写。

（翻译：西楠）